空桑

Chapter 9 礼物

消毒水的气味一直在空气里久居不散，即便是病房里的窗户开了一丝缝隙，但很显然，对于这等浓厚的味道并没有办法根除，就连白色窗帘也只能被风掀起一角裙摆。床头柜子靠墙的角落里搁着透明玻璃瓶，瓶里是他刚刚换上的清水，接着那一小把的五瓣浅蓝色小花就被他插入了瓶里。风透过缝隙，在空气里引起振动时，偶尔也捎带那一把花束的花瓣。

“这是第十五天了。半个月过去了，可是你还没醒。”

“你不是说蓝色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吗？这些天我每天都给你带蓝色的花，你怎么还不睁眼看看？”

“每天都是我一个人和你说话，你都不起来回我一句，我一个人自说自话也挺无聊的。”

“你看今天的花，好不好看？虽然它在美国常见，你应该知道它的名字，但是，我还是很想说给你听。”

“高山勿忘我。勿忘我。跟我说，勿忘我。”

黑子等了好几分钟，房间里都没有声音回应他。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，干干净净的一张脸，只是不生动，不有趣。

“你到底会不会念？勿——忘——我——。赤司征十郎，不管怎么说，这个词你还是得开口说的呀，不然我说了这么多遍，对我太不公平了。”

依旧没有回应。

手机恰好在这个时候响起来，黑子叹了口气，起身出了病房接电话。他在接电话的时候，并没有察觉到床上的那个人的手指头已经开始动起来了，更是不可能看到那个人的眼睛也在慢慢睁开。

等他挂了电话，低头走进房间，准备再对着床上的人说一句“勿——忘——我——”时，张扬的红色以极其微弱的声音，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——勿——忘——我——哲也——

声音略带沙哑，不似往常那般好听，但的的确确是床上的那个人发出的。那人嘴角扯了一个微笑，他真的是没有力气再开口说第二句话了。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小情人哭。还好，那家伙的眼泪看起来是高兴的。

赤司在清醒后的半天里，就有能力开始思考了。他在爆炸开始的那一刻，似乎听到了Paolo的那句话。人临死前说的话，应该是真话吧。他感觉到胸口很闷，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块状物体堵在了胸口，令他难受至极。这种感觉，并非如当年他失去父母那般的悲痛欲绝，但却实实在在的似是在暗示着他某种情绪的骚动。

盛世的浮华如美国。在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里，似乎都能感受到摩天大楼的此起彼伏。

他向来是带着点儿任性的，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，就从医院搬了出来。他说他要将工作从医院搬到办公室，这样会令他有工作上的归属感。在办公室的大楼里，望向窗外的天空，他竟然也开始想念起西西里的天空。他沉思在过往里——西西里那座漂亮而富饶的小岛上，有着无数生长的茂盛的花花草草，但它大多是沾染上过新鲜而温热的血液的。他应该把这段记忆忘却才对——可是回到美国的这些天，他显然没有。

门外井然有序的敲门声响起，他转过办公椅，清亮的嗓音道了一句“进来”。来者不是别人，恰好是他在西西里勾搭上的下属——黑子哲也。想到他们的相识，赤司突然觉得那地方似乎也不完全是冰凉如石头般。

他莞尔一笑。

“今天是有什么事吗？居然是你来禀报事情，而不是真太郎。”

“我只是想邀请我的上司同我共进一餐午饭，难道不可以？”

“如果你是以我下属的身份邀请我吃饭，我还是很想拒绝的。毕竟没有什么身份，能够比情人会更令人愉悦。”

“我衷心的希望你能把你在西西里那副油腔滑调、油嘴滑舌、油头滑脑的嘴脸收起来，赤司征十郎君。”

最后的称呼，黑子说的响亮，并且能够听出语气中带有的一丝愤怒。赤司明白，如果自己不趁着午饭时间给他的这位小情人好好解释前因后果，恐怕以后想跟他上床的机会也是免谈了。

解决午饭的地点是在离办公大楼不远的一家法式餐厅里，因装修风格颇具时尚感的法式风情，因此来这里的不外乎是年轻情侣或是夫妻。这里的服务人员有着良好的素质，即便是对两大男人来这里用餐的举动，脸上也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讶异。

两人选择了人少安静的角落位置，刚一落座，赤司便把点菜的任务交给了黑子。自己则在对面毫不遮掩的欣赏起对方的模样。对方的身形、说话方式、英语发声，这一切在赤司眼里，都是鲜活生动的。他很珍惜现在这一时刻——对方还能和他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品尝法式大餐。

他的眉头不自知的皱起，陷入回忆里的他，并没有发觉黑子已经点完了菜。

“你还在想那件事吗？”

“并没有，我在想你。”

“想我什么。”

“我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和你在床上翻云覆雨。”

“性是一件愉悦的事。但你刚才的表情，简直就像是我逼迫了你同我上床一般。”黑子不满的皱了皱眉，对付眼前的这家伙，最好是用同样的方法回击。

“开个小玩笑而已。同你上床，当然是我梦寐以求的事。”

“你是在想Paolo吗？”

“我失算了，我刚才应该带个附加条件——猜错的人必须要受到惩罚。”看到黑子的眼刀，赤司收敛起多年来的那副腔调，严肃的模样竟让黑子一时错愕。

“其实我的确在想你，我在想，幸好你还活着，幸好那个爆炸没有危及到你。否则我就享受不到这一时刻。”

“那我该感谢Paolo吗？因为正是当年他留下了你，所以时隔多年后我才能遇见你。感谢上帝吗？因为你还活着。并且很有可能我们晚上就会结合。”

赤司轻笑一声，他的小情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花花公子式的调侃了。

“谢谢，哲也，我现在的心情好多了。Paolo杀死我的父母，我的确很恨他，可是这么多年，他也的确对我很上心，他想把家族的位置给我，也是真心实意的。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你作为一名国际刑警，你还是选择了秉公执法。他身上背负的大大小小的案件、他手上沾染的多多少少的无辜人的性命，你作为警察的正义感，你作为人类的道德感，始终都不允许你徇私。”

“告诉我，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车厢里。”

“黄濑君和我商讨过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’这个话题。我猜测那个朋友应该是你，索性也就赌了一把。没想到真的赌对了。本来想保护你的，却没想到你比我快了一步。那个时候，我的心脏应该都停止跳动了吧？我没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。”

“这算是你的另类告白了吗？”

“那你接受吗，我的征十郎君？”

坐在他面前的人，此刻西装革履，正襟危坐，俨然一副求婚的场景。对于这种认真起来的他，赤司当然也只有一种回答。

“当然，哲也。”他说。

两人都微笑起来。他们同时向窗外望去，这里的街道上并没有馥郁芬芳的花香，只有充斥着汉堡和咖啡的食物气息，他们会常常看见行人牵着大型犬漫步，以及会有白人警察和黑人起着激烈的冲突。而不论这种生活环境与他们之前所处的是否有太大不同，他们都无所畏惧。

手机同时接收到相同的讯息，彼此相互看了一眼后，双方都无奈的耸了耸肩膀。这次美好的午餐时光又只能泡汤了。

好在来日方长。

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探索对方、了解对方。他们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，不仅仅只是上帝的指引，可能，只是牛顿的一个苹果引起的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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